六月初六是妈妈六十六岁的生日。
在出租车进山的一瞬间,阳光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暖暖地洒满山尖谷底。车行驶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比起在车流如织的城市里,司机的神情显得轻松了些。道路两旁的树木伸长的枝桠随风吹拂,轻触在车顶,象是特意搭起的凉棚。身披绿妆的青山在一簇簇一丛丛山花的点缀下,显得生动而俏丽起来。浸透着花香草香的空气,沁人心脾,深吸一口,顿觉上下通透,浑身清爽,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天然氧吧。夏日的燥热在这里已经荡然无存了。
小心地呵护着为妈妈定做的生日蛋糕,生怕因为车的颠簸弄坏了它的造型。所幸的是,这条回乡的路,前些日子重新铺装了柏油,路况好了很多,车子行驶起来少有颠簸,在到家门口的时候,蛋糕依旧安然无恙。
大门口停着几辆摩托车,看样子姐妹们已经比我先到了。推开院门,穿过哥嫂的院子,上个小斜坡,就进了妈妈的老院子。房屋依山而建,后面是茂密的槐树林。西面是妈妈的果园,苹果和梨沉甸甸地挂满了枝头。东面的菜园子里热热闹闹地挤满了黄瓜、西红柿和辣椒,栅栏上面则爬满了不甘示弱的豆角蔓。最南边和最东边的外围,分别有六棵粗壮的白杨树和三棵楸树忠诚地守护着它们的主人。
院子西边的果树下,大黑狗抱着脑袋迷着眼睛打着盹儿;几只肥硕的母鸡和一群毛绒绒的小鸡在树下刨食;身着金黄色外衣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象个守卫疆土的将军;两个妹妹坐在楸树下摘菜,四个小不点围着她们追逐嬉闹……随着小外甥们长一句“三姨”,短一句“三姨”的叫喊,大黑狗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撒着欢儿扑到我的脚下;妹妹们抬起了头,姐姐们也走出了家门。妈妈快速跺着圆规似的双腿,老远就张开双臂象是要把我揽在怀里……
案板上已经摆满了盘盘碗碗,哥哥在准备凉菜。这些年来,家里基本上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家里有事,哥哥准备凉菜,大姐负责烧火,二姐擀面,两个妹妹是看孩子加摘菜,我呢,哈哈,大厨,掌勺的。妈妈啊,这时候总是显得很惬意,随便在边上搭个手递个东西啥的。
今年是闰月年,按照习惯,女儿们都要给父母买双鞋,说是可以给老人增寿,这个规矩我原来不懂,是听姐姐们说的,所以,我就给妈妈买了一双老北京布鞋。。我们兄弟姊妹多,小的时侯,妈妈总是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等我们睡着的时候才在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做鞋子,不知道受了累。长大以后,我就想,这辈子再也不让妈妈的手纳一双鞋底。可是,当我从包里拿出鞋子的时候,大嗓门的大姐笑得前仰后合的,接着兄弟姐妹几个全笑起来了,弄得我和嫂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啊,可把人害惨了!”“咋啦?”
原来是这样的。上次回家的时候,妈妈问我一双老北京布鞋多少钱,因为怕她心疼钱,所以我就装得挺正经的样子告诉妈妈:“不贵,挺便宜的,三块五。有一次和同事逛街,见地摊上处理鞋子,我看这鞋挺厚实,就随便给您买了一双。”没想到啊,妈妈穿着鞋子,逢人就夸:“我的三女儿真会买东西。这鞋子又好看又舒服!”结果呢,邻居郭婶听到耳朵里了,也想买一双,可是满集市的找,咋也找不下,于是就托妈妈让我替她也买一双。
“三块五?亏你想得出来!三十个三块五还差不多!”嫂子笑得泪花飞扬。
一辈子待在大山里的妈妈很难想象到外面的世界会有怎样的变化。有一次妈妈进城,因为口渴想喝碗米汤,一问,要一块钱一碗,妈妈就想,一块钱?一块钱可以买一斤小米,能熬多少米汤啊,不喝了,我回家喝去!结果因为天热上火,回家就病了,连输了几天液。从那以后,给妈妈买东西很少说实价,就为了让她心里踏实。
“死丫头,净骗你妈!”妈妈笑骂着,不知所措的我也跟着大家嘿嘿地笑起来。
大姐、二姐和两个妹妹都拿出了给妈妈的礼物,吃的、喝的、穿的都齐了,妈妈一边数落姑娘们乱花钱,一边开心地翻看着女儿们送给自己的礼物,快乐的样子像个孩子。
“妈妈,我的包里还有一些香肠,记得哦,凑空蒸一下。”正在切菜的我忽然想起了在超市里加工的香肠。
“以后别给她买这些东西,净糟蹋了!”一直在案板跟前忙碌的哥哥忽然插了这么一句话。
一看妈妈,笑容像是僵在了脸上,姐姐妹妹也愣了。看看哥哥的表情,更是阴,小眼睛一翻一翻的,好像是生了多大的气似的。
“你们问她,过年的时候我给买的金华火腿,心想让她尝个鲜吧,可她呢,总是舍不得吃,说是给这个留给那个留的,弄到最后,长毛了。生气!”
听着哥哥的数落,妈妈的眼泪下来了,“这能怪我啊,你们几个拿了那么多的东西,我能吃完啊!”
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妈妈也老了,兄弟姐妹几个不管谁回家,都要给妈妈带些好吃的。那个专门装零食的小箱子总是满满的,长大成人的我们只想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过上几天好日子。
听妈妈这么一说,我和姐妹们也乐了:“妈,这就是你不对了,拿来给你的,你想咋吃就咋吃,别总是想着我们,现在不比以前了,都过得好着呢。”
“吃不了好办啊,比如牛奶,你可以拿来和面,好吃!”哥哥笑着说。
“你当我是黄世仁啊?”
破涕为笑的妈妈抡圆了拳头轻轻打在哥哥的背上,哥哥笑着围着桌子转着圈地跑,惹得大家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你这个贪吃的臭小子,也懂得忽悠你妈了!”
说起哥哥的贪吃那可是蛮经典的,小的时候,家里的碗柜上面有个瓷罐子,罐子里偶然会装上一包白糖或红糖,也就是这个罐子最能让哥哥惦记。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哥哥,总是踩着凳子爬上去,掀开罐子,用小指头抠白糖吃。这个时候,为了防止我向妈妈告密,哥哥也会赏我一指头的白糖。周而复始。至到手指头勾出来的是被口水沾湿的包装纸。
在哥哥的讨饶声中,菜摆好了,长寿面端上来了,红酒也倒好了。兄弟姐妹们都高高地举起了酒杯:
“祝妈妈生日快乐!”
“祝妈妈健康长寿!”
“祝妈妈平安幸福!”
……
祝福声和着笑声,溢出儿女们的心窝,传出妈妈的小院,象首歌,唱展了妈妈额上的皱纹,唱绿了青山,唱亮了这个僻静的小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