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稍早些,清晨五点,我已了无睡意,顺手拨通了妈妈的电话。手机响了好几声,仍然没有接通。不过,如同小孩子恶作剧似的,我的心情极好,极有耐心地等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响起:可以想见,老太太被电话铃声吵醒后,在黑暗里摸索着披上衣服,又在枕头边慌乱地划拉一阵子,才把手机拿在手上,然后迷着眼睛硬生生地去戳那个在她眼里能再大一点儿就更好的键儿,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娃,一定是木欢,又来捣乱……”
“妈,您冷么?”
“不冷,你哥给生了炉子,一点儿不冷,还给买了个新门帘。”
一提到她的儿子,妈的语气里就只剩下满满的得意了,象是天下的儿子都不及她的儿子一样。芝麻粒大的好,在她的嘴里都能咂巴出蜜的甜味儿来。
“妈,院门按上了吗?”
“按上了,可好看啦,红红的,看着都喜庆。”说起新房子,老太太的声音一下子就提高了八度,真担心隔壁那个聋大爷都要被吵醒了。
妈妈年纪大了,哥哥很想把她接到城里去住,可是,她舍不得离开那间生活了几十年的老房子和那片辛辛苦苦劳作了一辈子的土地。为了能让老太太住得舒服点,今年夏天,兄弟姐妹几个给她盖了一个新院子。老太太眼瞅着新房子,仿佛说话都有了底气,一没事儿就在屋里院里转啊转的,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还要扶着楼梯爬到楼顶上,妈妈说:“站在楼顶上,能看到很远,一眼就能看到你爸爸了。”
爸爸去世二十年了,这些年妈妈熬得不容易。如果爸爸泉下有知,不知道他能不能放心我们照顾他的老伴儿呢?
是年轻时苦太重吧,妈妈现在走路时腿打个弯都很困难。经多方打听,说是通过关节注射玻璃酸钠能管用。来太原之前,就给妈妈打了一个疗程。
“妈,打完针这些时间了,好点没?”
“好多了,走路的时侯,腿能使上劲了,灵活多了。”
“是么?太好了!半年后,咱再打一个疗程!”听妈妈那么说,我特别开心。
“木欢,不打了,我怕疼。”
“不是吧,妈?是怕疼么?”我把声调拉得长长地故意问妈妈
“……..,这药肯定很贵……..”妈妈吱吱唔唔半天才说了实话。
“不贵,您想啊,就那么点的水水,能贵到哪去?还没有一支青霉素贵呢。”
老小孩老小孩,你得哄着点儿,要是让她知道打一次针要几百块,她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哦,这样啊?那我就再打几回,到底是好嘛。”妈妈的语气明显变得轻松了,感觉上还调整了一下接电话的姿势:“唉,老了,接一会儿电话,胳膊就酸了。”
老了?是老了,过去那个走起路来跺得地皮直呼扇的妈妈老了,去小卖部买包盐的道儿,也要歇上几歇,想去看看哪个儿女,也不能遂心,只能在电话里不停地絮絮叨叨;是老了,过去那个每天出满工,晚上还要在油灯下为一家人缝缝补补的妈妈老了,满头的白发,干瘦的身板儿,仿佛一阵风都能把她刮走似的;是老了啊,过去那个背着七八十斤的化肥上山气都不喘的妈妈老了,浇菜用的桶都换成了小桶,勺也用成了小勺……忽然很想做点错事,让妈妈打我一次,象儿时惹她生气时一样,抡圆了胳膊,结结实实地在我的屁股上来几巴掌!因为那火辣辣的疼至少可以证明妈妈是有力的,还年轻啊!而我又是多么强烈地希望这可以是真的。
“妈,您可要照顾好自己啊,有活儿就给妹妹打个电话,别硬撑着…….”
“我知道,你姐你妹隔三差五地就来看我,再说有手机,方便。”
五年前的一天,外甥女去镇上,顺道去看妈妈,一进家门,看到妈妈感冒发烧躺在炕上,冷锅冷灶的,一整天滴水未进!姐姐告诉我的时候,我惊呆了,吓了一身的冷汗,这万一……撂下电话,我立马上街给妈妈买了一只手机。那个晚上,我一遍一遍地教妈妈用手机拨电话、存号码、查号码。妈妈戴着老花镜子学得那叫一个认真。学会用手机以后,妈妈可是有事儿忙了,今天叫大女儿来家吃饺子,明天喊二姑娘来摘西红柿……渐渐地,妈妈的手机成了我们家的热线电话了。
偶然对同事提起半夜给妈打电话的事,她对我好一顿埋怨,说我也不怕吵着妈妈。心里也清楚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总是由着性子这么做了。不管是开心,还是烦心,甚至晚上做了噩梦,第一时间就是想着给妈打个电话,和妈说说话。不知道同事和我是不是有同感:有妈在,自己才可以安心地做个任性的女儿啊。
“妈,我的老妈妈,你冷么?大冬天的,您可得好好的,在家,在家安心地等着我。”